面对无聊,请您勿要迁怒于乏味的工作、糟糕的交通以及令人麻木的琐事。研究者忠告我们,与无聊开战就意味着要找到工作重点、活在现实当中并发现生活的意义所在。
撰文:Anna Gosline
在一个安静晦暗的学术讲演厅中,一场令你产生挫败感的的战斗在你和疲乏之间上演了。脑袋上方的投影仪嗡嗡作响,但你的注意力却神游于那些幻灯片之外。你不再**信息,转而开始了漫无目的的信手涂鸦。台上那位教授离你仿佛隔着十万八千里。这时如果要用两个字来形容你,那就是——无聊。
事实上每个人都会时不时地感到无聊。在阴沉的环境中,无聊感会在大多数人心中油然而生。美国西佛罗里达大学(University of West Florida)的心理学家Stephen Vodanovich指出:“在西方文化中,’无所事事’被认为是定义无聊的最常用方式”。事实上,对无聊效应的早期研究主要集中在那些被迫从事单调工作的人身上——比如在一条工厂流水线上忙碌的工人。
然而研究者称,无聊感的产生并不仅仅是因为某些环境的固有性质。这是一种相当主观的感觉,并且还扎根于意识层面。无聊感的强度因人而异:一些人似乎与无聊绝缘,而另一些人——如外向型人格——则更易与无聊发生亲密接触。
因此,新生代科学家们一直在努力,试图揭开这一人类最沉闷情感的心理基础的神秘面纱。目前已了解到的是,这种情感远比人们通常所知的要复杂。研究者指出眼下无聊尚无一个统一的定义,如同一个拼盘,它还有数种不同的“口味”。作为意识觉知(conscious awareness)的一个方面,注意力水平在无聊感的产生中扮演了关键角色。比如改善一个人对某件事的专注力是一种减少无聊感的可行之道。此外情感因素也会对无聊感的产生有推波助澜之效。譬如,那些无法正确理解自身情感以及挣扎于自身情感无法自拔并被其分散注意力的人更易感到无聊。
如何远离无聊并不是一个寻常问题。易于陷入无聊的人们更有可能罹患诸如抑郁及嗜药成瘾等疾病;相应的,这些无聊的人们在社交场合更容易行为失当,而在学校或工作中也更易表现欠佳。了解无聊产生的根源可以找到预防并治疗这类病症及有害行为的方法。 无聊与单调
研究者与无聊已经纠缠了近一个世纪。早期,受到工厂中倍感厌烦并工作差劲的工人的启发,他们仔细研究了本身就令人乏味的工作产生的影响。例如,在1926年发表于《英国医学杂志(British Medical Journal)》上的一篇论文中,英国国家工业心理学研究院(National Institute of Industrial Psychology)的心理学家A. Hudson Davies报告说,这种无聊近似于精神疲劳,原因在于生产流水线上那些精细分割、循环往复且让人兴趣寡然的工作任务。Davies还指出工厂中的工人对无聊的易感性存在着个体差异:“仍然存在很多对这类单调工作并不感到无聊的人。还有一些人,即便从事着经常变化的工作,但面对生活时,仍抱着负面的沮丧态度,并且常常苦苦抱怨生活的单调。” 易于产生无聊感的人群罹患焦虑症、抑郁症、嗜药及酒精成瘾等疾病的风险很高
在上世纪30年代末,美国纽约城市学院(City College of New York)的心理学家Joseph Barmack是最早在实验室环境下研究无聊感产生基础的科学家之一。他提出无聊感是一种类似于睡眠的感觉,并发现将兴奋剂——安非他明(amphetamines)、麻黄素(ephedrine)以及咖啡因(caffeine)三者联用——会减少重复性工作(比如不断地对一系列大数字进行加法运算)中的疲乏感、睡意、注意力涣散及无聊感的产生。此外向他的学生受试者支付报酬似乎也可以激起他们的兴趣。这表明无聊感是一种低水平激励和动力不足的复合体。
在十余年以后的1951年,生于澳大利亚的精神分析学家Otto Fenichel,在一本名为《思维的组织与病理学(Organization and Pathology of Thought)》的著作中,鉴定出一种无聊类型。它是由于人的内驱力和愿望受到抑制而产生的,并会导致明显的无目标感。Fenichel将这类“病理性的”无聊感与正常的无聊感进行对比,他在书中写道,后者仅 “当我们不能做我们想做的事情或者必须去做我们不想做的事情时”,才会产生。
在此后的30年中,对无聊感的研究以一种间断却又绵延不绝的方式一直持续着。到了1986年,心理学家Norman D. Sundberg[俄勒冈大学(University of Oregon)名誉教授]与他的学生Richard F. Farmer[就职于俄勒冈州立研究院(Oregon Research Institute)]发展出了或许是有关无聊研究的最为公认的结果,产生了由28个问题组成的无聊倾向量表(Boredom Proneness Scale,简称BPS),这也是用于衡量无聊状况的最早的完整心理测验量表。
BPS用于测试人们在不同境况下产生无聊感的倾向性。结果是,几乎每个人在身处难以摆脱的重复、单调或受迫环境下(如排队等候),都经历过某种转瞬即逝的厌世感。但有些人更易频繁地产生无聊感,他们可能需要更多的生活中的刺激,或者由于不具备自娱自乐的能力而挣扎于闲暇时光的无聊感中,抑或因为始终缺乏生活的意义或目标,而蒙受着某种“存在主义(existential)”倦怠的痛苦。
根据Vodanovich及其同事在过去20年的工作,常受无聊折磨的人们,焦虑症、抑郁症以及嗜药或酒精成瘾的患病风险很高。此外还常常伴有易怒、攻击性行为以及缺乏人际交往的技巧等。与此同时,他们在工作和学习中表现也较差。 无聊与新鲜感
Vodanovich、俄克拉荷马州立大学(Oklahoma State University)心理学家J. Craig Wallace以及西佛罗里达州的Steven Kass在2005年的BPS分析中提出,站在一个制高点上来看的话,无聊易感性可归咎于两个主要因素。第一是外部刺激或对新鲜感、兴奋及多样性的渴求。Vodanovich指出,男性普遍比女性更易无聊,且在这项测试中得分更高。他解释道,“男性更可能说,‘环境没有尽我所需,所以我才会无聊。’”
对外部刺激的需求或可解释为何外向性格的人尤其易于陷入无聊之中。诸多关于单调工作的早期研究发现,性格外向的人常比内向的同事更早地变得踌躇犹豫并丧失准确性。伦敦精神病学研究所的人格研究先驱Hans Eysenck指出,产生这一现象的原因是,为了达到前者的最佳的唤醒水平(arousal level),需要给予他们持续且不断变换的刺激。
与这一观点相佐的是,性格外向的人在经典的感觉寻求量表(sensation-seeking scale)调查中得分更高。该量表由美国德拉华大学(University of Delaware)心理学家Marvin Zuckerman在20世纪60年代发展而来的。该量表意在衡量个体对刺激的渴望,其中还包括一些用于评价无聊易感性的问题。
然而,并非所有的研究都发现外向型性格与无聊之间有关联。向沉闷的工作掺入一些小趣味,一些性格外向的人也能成功地避免无聊感的产生。英格兰基尔大学(University of Keele)的心理学家A. B. Hill在1975年的研究报告中,要求32名大学生从事拾捡并安放图钉的工作,这可是一件无聊到让人头脑麻木的任务。相比16名内向型学生,另外16名外向型学生在他们完成任务的过程中表现出更多的变化——通过以细微且有趣的方式改变着工作——从而他们的兴奋水平增加了。
换言之,尽管性格外向的人可能经常会寻求更多的外部刺激,但他们让自身产生兴奋感的能力上却各有不同——这是Vodanovich从BPS中挑出的第二个主要因素。爱好广泛且创造力非凡的人以及那些能够在各种环境中保持自我充实的群体并不易于陷入无聊感的泥淖。Sundberg指出:“我相信有些人即便像佛教僧侣那样打坐,依然不会感到无聊。就在此时,他们依然能从自己的内心深处去感悟生活、发现快乐并寻求成长。”
在自娱自乐能力匮乏的情况下,外部世界并不能总是提供足够的刺激和新鲜感。Vodanovich 说:“大脑总是在寻求刺激,随着时间的流逝,大脑对刺激的需求更是欲壑难填。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斗。而你总是觉得获得的不够”。
急于摆脱无聊的渴求可能导致人们沉湎于一些破坏性或是具有感官刺激的活动,包括吸烟、故意破坏、赌博以及嗜药等。例如在2005年,一项关于92名苏格兰青少年的研究发现,无聊感的产生是青少年嗜药的最主要原因之一。美国社会研究新学院(New School for Social Research)的临床心理学家McWelling Todman (Todman主要从事精神病患者及嗜药康复病人的无聊感研究)指出,“嗜药总是在这个人的业余时间发生,而此时本应是他/她的**时间。” 无聊与注意力
无聊也常常与注意力相关联。毕竟,当不能专心于某事之时,你很难对其产生兴趣。为此科学家们营造了一个测试环境,让身处其中的人们难以集中精力完成某些任务,从而展现了这一关联。
在1989年的一项经典实验中,美国克拉克大学(Clark University)心理学家James Laird和Robin Damrad-Frye发现极低水平的注意力分散——如隔壁房间打开的一个设置成静音的电视——会导致受试者将一个听力理解任务认为是“无聊的”。受试者并没有意识到是什么在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无法为他们的心不在焉找出个其他的理由;而当电视喧闹嘈杂时,受试者随即开始指出是这些声音让他们不能集中注意力。当不存在导致注意力分散的干扰时,这些学生指出他们在理解练习中听到的内容是有刺激性的。因此,这些结果支持了作者的假设:“努力保持高度集中的注意力是无聊的基本行为组成部分”。
一种让人无法集中注意力的疾病也可能带来无聊感。Vodanovich、Wallace和Kass在一项2003年的研究中发现, 148名大学生受试者的BPS得分与**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诊断(adult attention-deficit hyperactivity disorder,简称ADHD)的检测结果相关。这提示无聊感产生的趋势可能是注意力缺陷的结果。
加拿大安大略省滑铁卢大学(University of Waterloo)的认知神经科学家Daniel Smilek,及心理学家Al Cheyne及Jonathan Carriere将无聊倾向性与注意力的每况愈下联系了起来,这会导致一些人将牛奶放入橱柜而将谷类食物放入冰箱等张冠李戴的情况发生。2007年6月滑铁卢研究小组报告了他们对304名大学生的检测结果。检测内容包括日常注意力的衰退趋势以及他们对情感与环境的感知度。此外该研究还对这些学生的日常健忘、注意力涣散程度及临床抑郁情况进行了评估。
研究者发现这些记忆衰退趋势明显,而且注意力缺乏的学生在BPS中的得分都相对较高。Cheyne指出,不仅如此,统计学模型的结果表明注意力的缺乏提高了无聊倾向性及抑郁症的分数。研究文献显示抑郁症与无聊有很多相似的状况,包括负面消极情绪的萌发,生活意义的丧失等。研究者们推测,对从事的一些活动长期缺乏兴趣,无法全神贯注,这将导致这些活动更加没有意义。Cheyne 表示:生活意义的丧失、抑郁症以及无聊三者间的共同关联就是注意力。”
同时,其他研究者已将无聊感归纳为 “心流”(flow)的对立物,心流被定义为全身心投入或完全沉迷于某项任务时的状态,类似于“陷入(in the zone)”(见《我们为什么难以感到幸福?》作者Michael Wiederman;《scientific American mind》,2007年二月/三月刊)。该理论的创立者,美国克莱蒙研究大学(Claremont Graduate University)心理学家Mihaly Csikszentmihalyi指出,当一个人所掌握的技巧与环境带来的挑战难度相匹配以及面对目标清晰、反馈及时的任务时,心流便发生了。他提到,小菜一碟的任务会招人无聊,而任务过于艰难则会带来焦虑。例如在2003年,Csikszentmihalyi及其同事发表的一项研究发现,在526名中学生中,心流大多数发生在挑战很大但却与学生的认知水平相平衡的时候。 一项研究表明,注意力衰退的人更易产生无聊感
情绪因素也能对注意力、心流及无聊产生影响。Mary B. Harris是一名教育心理学家,现为美国新墨西哥大学(University of New Mexico)荣誉教授。他的研究工作将无聊与情绪控制(mood monitoring)关联起来。2000年Harris要求170名大学生进行BPS测试并进行一份问卷调查,后者用于确定他们经历心流的频率,并确定他们是情绪控制者(mood monitor,能够详细体察并专注自身情绪的人)还是情绪分类者(mood labeler,指能够鉴定情绪并对其进行分类的人)。
这些结果与1998年的一项研究所得如出一辙。该研究由Vodanovich和西佛罗里达州的Hope M. Seib领衔开展,对象为308名大学生,其中,那些积极自我意识(self-awareness,个体对自身内心状态的意识)程度较高的学生总体无聊感较低。相比之下,那些具有消极自我意识[这类意识具有判断性沉思(judgmental rumination)的特征]的学生在BPS中则得分较高。
实验证据也部分地支持了这一主张——如果无法辨识快乐和满足产生的源泉,无聊情绪便会随之而生。2007年加拿大多伦多约克大学(York University)的临床心理学家John D. Eastwood和他的同事们报告称,在述情障碍(alexithymia,对自身情感缺乏理解和描述的能力,同时伴有情感和幻想受到抑制的症状)量表中分数高企的学生在BPS中同样分高。
无法找到快乐的源泉,这会让你产生一种复杂的、与存在有关的倦怠情绪
Eastwood研究小组在一项尚未发表的研究中,对206名学生的BPS和情绪觉察量表(scale of emotional awareness)的分数以及ADHD的诊断结果进行了分析,得出的结论表明,无聊感的产生并不依赖于注意力问题。他们发现,在对上述学生进行的无聊倾向测试中,高水平的注意力涣散及情绪觉察能力的衰减都有可能是BPS分数这一重要且独立的数据发生变化的原因。
极端情况下,如果一个个体对怎样使自己快乐一无所知,这将导致一类更加复杂的、与存在有关的无聊感产生,这通常源自广泛的无意义感(sense of meaninglessness)。当一个人出于现实考虑或迫于其他压力而放弃了至关重要的生活目标和梦想时,有关存在的无聊感就可能产生。目前就职于美国圣弗朗西斯大学(Saint Francis University)的临床心理学家Richard Bargdill于2000年描述了6例被他称之为“生活无聊感”的病例。在这些病例中,生活目标的缺失导致情绪矛盾和普遍的无聊感的产生。例如,曾经有位女性放弃了成为一名生物学家的梦想,现在这使她觉得,与她倍感厌恶的丈夫生活在一起,如同呆在一个空巢中一般;还有位男性抛弃了成为一名天文学家的理想,转而将宗教作为自己的职业,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Eastwood总结说,“所谓无聊就是与现实世界的脱节”。
与无聊之战
与无聊本身的多样性相似,治疗无聊的方法也多种多样。Csikszentmihalyi建议,如果无聊感源自刺激不足的乏味工作,变更一下工作可能是解决办法;抑或提高工作的复杂性和难度水平来丰富自身的工作环境。例如,一个超市收银员可以通过花上少许时间与顾客开始一段情真意切的谈话来改善服务等。美国圣荷西州立大学(San Jose State University)的心理学家William McBain在1970年对长途货运司机进行的研究发现,那些时不时玩玩心理游戏,比如数数某种途经物的数量。这样的司机几乎不会产生无聊感,同时也是更安全的司机。
美国弗吉尼亚联邦大学(Virginia Commonwealth University)心理学家Kirk Warren Brown和罗彻斯特大学(University of Rochester)心理学家Richard M. Ryan在2003年的一篇文章中写到,自我欣赏的加强与直接相关的周边环境在内观(mindfulness,“意为关注目前的状态并感知当下发生的事情”)训练中居于核心地位。内观训练(一种在教育界、医疗界以及常年以办公室为工作环境的人群中流行的练习方法)根植于颇具东方哲学色彩的打坐冥想之中。这样的练习要求受训者缓慢放松,专注于自身的呼吸吐纳和肢体感觉,并让思绪的洋流天马行空得穿行于脑海而无需进行判断选择。
进行一些这样的内观锻炼可以提高受训者的注意力并使之尽可能少的沉湎于自己的情绪之中,从而减少无聊感的产生。2007年2月,澳大利亚墨尔本大学(University of Melbourne)的心理学家们报告称,通过一项为期10天的内观课程,与那些没有接受内观训练的初学者相比,一些新近参与冥想锻炼的新手,他们在完成维持注意力及工作记忆(working memory)方面的成绩获得了改善。此外后者的沉思(rumination)情况及抑郁症状也日益减少。
一些对付无聊的手段有时甚至会有无心插柳之效,可以有助于对其他疾病进行治疗。例如,一些研究提示如果先前的嗜药者学会如何有效地对付无聊,他们复发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美国纽约市贝思以色列医学中心(Beth Israel Medical Center)正在对156名嗜药者进行美沙酮的治疗研究,Todman发现嗜药者无聊感的水平是判断他们是否痊愈的唯一可信指标。